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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迢迢一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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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宴无好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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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
    小狮子的声音有些冷。
    寒得似深冬之际,敲碎了严冰,从冰窟窿中溅出的水珠。
    冻得人心中发颤。
    鱼微一个激灵,忽地就想到,自那日救过刘盈以后,他最忌人在他面前提到“刘盈”这两个字。“少爷息怒,小的这就出去。”他自扇两个嘴巴,悻然退出。
    想不通呀想不通。
    那个病蔫蔫的女子,还能有这等诗才?
    他一直当她是沽名钓誉、混吃混喝的主儿!
    二楼的客栈,有说书的先生眉飞色舞,气宇轩昂,高谈阔论。
    那一把扇,一惊木,兀自说得畅快淋漓。
    他说:“老夫与草庐申先生,其实也有过一饭之缘。说起来,也算得上刘姑娘的授业先生。如今家道落魄,再次说书,还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座下掌声雷动,座上舌灿莲花。
    这草庐申老先生,出现频率忒高,终于引起了鱼微的注意。
    那不就是如今身陷囹圄的老东西吗?
    刘盈到底在捣什么鬼?
    正想着,说书人已经说到小刘姑娘下笔如飞,如有神助,仅半炷香的工夫,竟写足了三十四首诗,总数上生生压了顾大小姐三首。小鱼微张大了嘴巴,颇有几分不屑道:“不过是写字快了些,有何出奇!”
    他这句,说的可是真心话。
    那刘盈,写字从来就快,特别是写到草书时,更是龙飞凤舞,谁都看不明白她写的是什么。
    小鱼微声音清亮亮的,在诸人屏气听后续时,忽然突兀地响起。
    只一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啧,那声势,浩荡的……所有人怒目而视。
    “什么叫写字快有何出奇?你给我写写。”
    “什么叫不过,你给我不过看看?”
    在同仇敌忾上,天封人有着绝对的默契。一个个挤着小鱼微不得不缩在角落,可怜兮兮地看着诸个彪形大汉。
    “本来,本来就是这样嘛……”他犹自不服。
    “一炷香内,小刘姑娘写了四十一首诗,在数量上不仅压过了顾大小姐三首,而且文采立意,也属上乘!”
    “那句中的意境,你鉴得出吗?”
    “将景拟人化,句子有多风流,你品得来吗?”
    天封诸文人继承了旧时西丘的风气,在学术上的研究,算得上死磕到底。
    既是如此,自然容不得旁人这般轻慢。
    本来也没甚,不过这么多人,一起气势汹汹地站起,就像要把小小一个客栈,顶破了天、掀了顶似的,不怪小鱼微一步步瑟缩。
    有人道:“我觉着小刘姑娘阅历颇深,才思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是气势恢宏,奇兵诡出,绝非顾大小姐循规蹈矩的诗句所能比的。”
    也有人说:“我觉着顾小姐诗胜在稳,虽没那些奇诡句式,却工整可见,不似小刘姑娘的句子,念到兴起,便不顾工整对仗了……”
    那些人争论得厉害,小家伙刚准备逃之夭夭,却被人忽然拦住,气势汹汹道:“小子,刚才的账,咱们还没有算清楚呢!你刚才说什么,说小刘姑娘字写得快没用?”
    鱼微缩着脑袋,来不及改口,眼看着大汉一个拳头即将砸下——
    就在这时,只见一只纤白的手掌,宛如初春绽破的一枝雪芽,以破竹之势斜刺而入,轻轻巧巧地捏住了大汉砸来的拳头。
    那只手掌,纤白冷秀。
    那一抹白,比拂尘记雪白中泛着凛凛冷光的纸张,还要轻薄透明。
    流转的剔透,冷白如死。
    出拳的汉子见来人是刘盈,手上的力,赫然收了大半。
    “原来是小刘姑娘呀!身子好些了吗?”
    刘盈脸色一如白纸,抿着唇,柔和地笑了笑,“托诸位的福,已经好多了。”原来,昨天她奋笔疾书,因为太过悲凄,竟在最后,生生呕了一口鲜血。
    经老法师把脉,确定是体寒毒素深。
    所以,天封大部分人,也知道了刘盈身子其实并不好。
    那汉子收了拳,有些尴尬地瞪了鱼微一眼,“这小子说姑娘的诗句不好,我原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唐突了姑娘。”
    “小孩子无心之言,先生何必与他为难。”刘盈说着,喉间发痒,低头捂着唇,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以身喂毒的苦果,如今便显了出来。
    自从那日,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药被倒掉以后,每日依然以身喂毒,以血养药,日日熬了汤,给小狮子送去,就恐他哪日病发,痛不欲生。原来,她记得的事这么多,绝不是冷眼旁观,无情无心。
    若真是冷血冷心,怎会记得小狮子曾经对她何等的好。
    唇齿间,因着那些,又尝到了一丝甜腥。
    刘盈慌忙敛神,知道她尝过的那些毒里,有绝情草。吃下绝情草,便不能有那些情那些痛,不能想,原来越是回想,越是伤痛。
    这记忆是世上最甜蜜的双刃剑,赠你几分甜,便要让你尝到几分苦。回想曾经,越是甜蜜,伤得越深,竟是连骨头渣儿都毒得不剩一点儿。
    她闭眼,沉了沉心。
    诸人七嘴八舌,纷纷道:“小刘姑娘护这泼皮做甚?”
    刘盈看了一眼小鱼微,见他瑟缩在角落里,哪有先前的嚣张气焰,不见血色的双唇不由得抿了抿,那还是个孩子呀。
    像他这么大时,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当所有人都不愿庇护,谁曾想过,她原只是个孩子。
    只因犯了众怒,与人不同,就活该挨打受骂吗?
    这一丝心有戚戚,让她禁不住上前拦下了那个拳头。
    她的确是冷血冷心的女子,却也并非冷漠到底。
    刘盈压了压胸腔泛滥的甜腥气息,缓声道:“老法师问,君子所贵乎道,为何。我答‘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如今想来,只觉甚是有道理。”
    “出辞气,斯远鄙倍矣。”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出辞气”,指的是出言与说话。
    鄙则是粗野的意思,倍,则是背离的意思。
    当一个人说话的言辞和语气谨慎小心,就可以避免粗野和背理。
    既是言辞谨慎,避免粗野背离,自然不能与个孩子计较。
    如今,刘盈用这句话,暗暗堵了诸人的口。
    宁王在楼阁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沉冷的眼眸中不由掠过一抹清冷。在他旁边,有一人轻声赞道:“王爷,这是个极好的女子。”她轻描淡写,用天封人说的话,巧妙地顺着他们的心理,解了自己的围,又不露出丁点儿狂态。
    说起来,倒好似她得了天封老法师的教诲,做了恭恭敬敬的姿态。
    其实,她只不过顺水推舟。
    然而,这些说起来,都不如她昨日那句“生我者父母,教我者申嚜”那句来得巧妙煽情。
    申嚜是谁,那便是天封的一个草庐怪老头。
    这句话,她说得恳切,博了天封百姓的好感。那些百姓想得简单,竟然连她不给顾大小姐面子这一茬,都忽略不计了。对天封百姓而言,外人侵犯了他们的尊严,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可是刘盈却说,自己的先生是草庐申老先生。
    哈哈,那不就是自己人了。
    她刘盈便是再厉害,也是天封某不知名草庐的一位老先生教出来的。
    这是不是说明,天封人随便一个夫子,都比外面的文人墨客高出一筹又一筹。
    天封百姓骨子里的狂妄,得到了满足。
    却少有人去想,刘盈来天封才多少时日,便是日日勤学,难不成这一身学问都是申嚜授的?
    不可能,且没道理。
    不管他们是愿承认,还是不愿承认。
    刘盈的面子,也算彻底揭了过去。
    宁王淡淡道:“那小厮,原就是个漏风的嘴,浑没个下人的模样,便是被揍一顿,又有何妨。”
    幕僚道:“若是别家的小厮,也就罢了,那是胡家少爷的小厮。”
    听闻这句,宁王不做声了。
    他毁便毁在,相逢已晚。
    在那女子最灿烂的年华,一直伴她的,是那个阴鸷狠厉的男子。
    没人知道,小狮子胡荼听见鱼微说刘盈一炷香写了四十一首诗时,面上一直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其中三十四首,是半炷香内完成的?
    他在唇齿间,含着字句,细细咀嚼了一遍,什么都没说,面上的轻鄙与不屑,却明明白白说明了,他根本不买这位小刘才女的账。
    对他而言,刘盈已成路人,是非与之无干。
    然而,不管他买账与否,“刘盈斗倩兮”已成了天封的一个传说。
    在这个传说中,刘盈第一次绽出了不容小觑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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