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偏殿,一直站在齐昀身侧默不作声的一位姑姑终于忍不住开口。
“殿下.……”
齐昀趴在小太监的背上,没有睁眼。
“嗯?”
那姑姑皱着眉头:“殿下,您可是真的相信了那小太监的话?”
齐昀沉默了一阵,依旧闭着眼睛,面容倦乏。
“姑姑,明日叫了人来吧。”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给他们一副薄棺吧。好歹能留个全尸。”
若真的依了宫中规矩,只怕这里面的人,都只剩下一剖灰吧。
所有人沉默,但他们看着齐昀的目光都带着点叹息。
“殿下他,真的长大了。”
那姑姑慎重应声:“是,殿下。”
齐昀再不作声,经了这么一场,他已经不再是以往年幼天真的他了。
想到正殿里此刻也倒下了的母妃,齐昀的心更加坚定。
也是时候,到他护着母妃了。
原本热热闹闹人气沸腾的永闵宫,如今已经安静得死气沉沉,入了夜更是,几乎听不到宫人活动的声音。
呼啸的冷风在长廊中刮过,有阵阵如鬼啼的声音响起,不时从不知哪里传来阵阵哐啷哐啷的声音,很像是锁链抖动的声音,听在几近竭斯底里的人耳里,更像是鬼差索命的脚步声。
而就在这时,因为身体疼痛意识尚在还未入睡的人吐出低低长长的呻吟,却被一道自墙角无声站起的黑影吓得本来潮红的脸色瞬间换作苍白,就连声音也全都吞了回去,身体僵直,不敢挪动分毫,生怕惊动那道黑影。
他眼见着那道黑影在整个大殿走了一圈,每到一个床榻前都要俯下身去细看,而当那道黑影直起身体,那个床榻上的人便瞬间安静,没有丝毫声音。
他无声而费力地吞了吞口水,目光惊恐到呆滞,不敢让自己的视线追随那道黑影,唯恐惊动了它。只能在心底不停祈求自己所知道的漫天神灵,希望它不会注意到他。
他不住地祈求,却又竖起了双耳,听着那道黑影的动静。
他不知道这个大殿中,除了他是否还有别人知道这道黑影的存在,但他也知道,这个大殿中,清醒着的人,渐渐地少了。
还活着么?是,死了么?
往日里那些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呢?都到哪里去了?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却还是避不开自己的宿命。
那道气息越来越近,而死寂,也与他越来越接近。
他不敢睁开眼睛,心底不停地祈求漫天的神灵。
但无论他怎样祈求,奇迹都没有来临,那道黑影,终究站到了他的床榻前。
尔后,一道冷风拂过,一个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手指在他身上虚若无力地一点。
正是这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睛里,映出一个满面脓疮的面容。
那双几乎隐没在黑暗中充满了死气煞气甚至是戾气的眼睛直直撞入他的眼底,吓得他直接昏了过去。
最后的意识里,他认出了这张面孔这双眼睛。
是那个,就是那个小太监。
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对了,是叫牧叶!
就是这个名字。就是他,今日求见了七殿下,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牧叶在这个大殿中转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被他点了睡穴,才无声勾起唇角。
他的眼神冰冷空洞无物,面容僵硬似铁,就是如今勾起的唇角,都带着浓重的煞气,整个人根本就是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身形晃动,在整个大殿中几个起落,又听得砰砰砰的几声响动,而等到声音散去,牧叶又已经站在回了原地。
他俯视着下方四零八落躺着的几人,空空洞洞的眼睛里终于映出了人影,但随之而起的,是铺天盖地的怨恨和戾气。
但他没有动作,只任由自己心底堆满的怨恨在这一个冬夜里铺展。
很久之后,他抬手,几道劲风弹出,落在那些人的身上。
很快,那几个人就警觉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牧叶,但刚想做些什么,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们心底惊恐,立时就又张张嘴,但整个偏殿还是一片寂静。
这寂静不断沉积,便有一重又一重的压力积压在他们的心头,头皮更是发麻,浑身不断地呼叫着危险。
但他们根本动不了,更别说要再做些什么。他们只能惊惶地睁大眼睛看着,像弱小的羔羊,等待着眼前这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审判。
牧叶俯视着这些人,又似乎根本就是透过这些人看到了那遥远的曾经,看到那个,无力挣扎最后只能屈辱死去的自己。
“我该如何,才能让你们像我当时那样绝望?”
淡淡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偏殿中回荡,殿外狂风呼啸,却反倒让这声音多了许多诡秘。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是谁!”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么多人不找,你为什么要找我!”
他们开不了口,只能在心底不断怒吼着发泄自己心中的绝望。
牧叶也没有想要他们回答,他低了头,继续道:“上一个,我毁了他的仕途,断了他的希望,最后,更是绝了他的性命。”
是的,那个被牧叶设计着与自己上官外室偷情给自己上官带绿帽子的侍卫,如今已经命丧黄泉,而他的家人,也被恼怒的上官不断找麻烦,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逃离了这里。
“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好呢?”
他微微侧头,声音里有些疑惑,但更让听着的人心冷。
“我究竟得罪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恨我?”
“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没有得罪过你。”
“我真的不认识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快放了我,我,我父亲可是统领……”
“一刀杀了你们?不行,”他摇摇头,“太痛快了。”
他想了想,终于拿定了注意:“这样,还是按照规矩来,毁去你们最重要的东西,然后,才给你们个痛快,如何?”
当年他和阿澜的痛苦,他们也要尝一尝才是。而且……
“这样的话,已经下去了的那个,就不会埋怨我偏心了啊……”
“不过,你们活不过明天了啊,这可怎么办?”
牧叶略有些苦恼地皱眉,最后,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不如,你们先去死一死,其他的,等我们日后再算?”
“当然,为了公平起见,你们也不能死得那么松快。那就,活埋,怎么样?”“其实我觉得真的不错。呐,你看,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死亡,呼吸越渐困难,身体越加难受,这样,是不是很好?”
“你这个疯子!”
“疯了,你疯了!”
“疯子,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不好么?那你们说说,还有什么样的死法,能够让我满意?”
“说不出来?也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当年的苦痛绝望,又怎么会知道,要怎样做,才能重现一样的感受?”
牧叶的声音太淡太轻,根本就不带一丝情绪,但就正是这样,更让他们绝望。
心中拼命呼喊着要自己的身体动一动,努力要让自己反抗,但身体简直就不是自己的一样,全然没有动静,他们,被锁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剥夺了所有的权利。
牧叶从宽袖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拿在手心在众人眼前慢速度掠过,才介绍道:“呐,这药叫软筋散,用在你们身上的话,最少三天,你们都别想有太大的力道。怎么样,是个好东西吧?”
看着众人渐渐绝望的眼睛,牧叶和善地笑笑,将手中的药包又重新收起。
“但在这之前,你们就先睡一睡吧。”
这句话,就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但他们真的很想问上一问:究竟为什么,他要对他们下手?
在这一场天花开始之前,他们根本就不曾见过他,更别说结怨,而在这一场天花中,他们是被搬入了同一个偏殿,但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们自身难保,又何曾与他结怨?
说句不好听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内宫太监而已,他们可是宫内的值守侍卫,如果他们出手了,就凭他,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牧叶低头看着昏睡的五人,慢慢地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衬着他眼睛里的怨戾,更是吓人。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死得冤枉,但那又如何?
要我放过你们?笑话!
我放过你们,那谁放过我?
我放过你们,那我满心满脑的恨,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一个,都不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yifenyi.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yifeny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