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帝被人簇拥着一路赶回了紫禁城,站在宫门外的广场上,他才算是定了神。
但这番惊魂,却成了徽帝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重九登高,本就是为了避祸,可徽帝这下可好,先是山崩,后是蛇祸。
他可是天子啊,奉天执政的天地主人,居然在重九这日遇到了山崩!
这崩裂了的山还是以万寿为名最接近紫禁城的万寿山!
蛇祸?蛇是什么?蛇可是小龙!
重九之日,万寿山崩,小龙袭帝……
明眼的人或许能看得出里头有人为痕迹,可百姓呢?百姓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帝皇?
他已经可以想见百姓如何议论了!
他一生兢兢业业,就因为今日,因为那个孽子,从此沾上污点,再也洗刷不清。
还未等此次结果出来,徽帝便已越想越怒,越怒就更是恨不得将那个孽子生撕了。
他冷哼一声,压下浑身怒火,传唤:“来人。”
冷观连忙上前,深深匍匐在地:“陛下。”
“传禁军统领刘泉、大理寺卿莫深亭、宗正寺宗正。”
冷观领命而去,徽帝背着双手站在宣室殿中,眼射寒芒。
不多时,徽帝的御案上就呈上了一叠又一叠的卷宗。
他将这些卷宗随意一翻,直接扔到那些听命而来的重臣面前。
“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
刘泉、莫深亭和齐康跪倒在地,小心地将散落在身边的卷宗归拢,一目十行地扫过。
上面赫然就是齐暄此番行动的全过程。
制作□□、安插人手、购买引诱毒蛇,甚至还在菊花酒中下药。
若不是徽帝有心防范,只怕这次能逃出来的人不会太多。
而直到如今,万寿山上还有大量未引爆的□□。
看到这里,刘泉等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徽帝转身看着他们,视线冰冷,声音却很是柔和:“朕不过是修身养性了十几年罢了,你们就全当朕老了?”
还未等他们回想昔日徽帝的狠厉手段,他们便已听到徽帝陡然变冷的声音自上头落下。
“王叔,齐暄谋朝夺嫡,欲杀亲父,是为大不忠大不孝,朕欲将其开除宗籍,贬为废人,圈禁在京,永世不得出。”
齐暄是在谋反,齐康可保不了他,也不想保,便立刻恭恭敬敬地应声:“是。”
徽帝视线移至刘泉身上,跪在地上的齐康心中一松,呼吸都顺畅了些。
刘泉本就是徽帝的心腹,本就跪得笔挺,此时更是全神贯注,等着徽帝发话。
此次的事,可算是他失职,如今有机会戴罪立功,刘泉自然更是上心。
“刘泉,你带了人,封了这些人的府邸,全部人等,直接打入天牢。”
冷观连忙上前将一份名单交给刘泉,便又立即退在一边。
刘泉接过,低头应是。
莫深亭也跪在一边,顶着徽帝冷酷的视线不作声。“莫深亭。”
“臣在。”
“此次诸犯,试图谋反,动摇国基,其罪不可轻恕。”
莫深亭略略抬头,态度依旧恭敬:“是。”
徽帝点头:“唔,你们下去吧。”
三人听得这话,依次退出宣室殿。
出了宣室殿,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沉重,便只是闲话两句,便各自散去。
徽帝肚子一人在宣室殿里站了一会儿,转身便出了内室。
外头冷观一直候着,便连周期也都跟在一边。
见徽帝出来,冷观等人立时跟上。
“摆驾钟棠宫。”
钟棠宫?周期心底默念,连忙跟上。
“钟棠宫?”
齐昀喃喃,脸上有些疑惑。
低眉顺眼站在齐昀身后不远处的内监点头,没有说话。
齐昀已经梳洗完毕,此时正在书房里打听宫中诸事。
“钟棠宫么?”
子以母显,母凭子贵,如今他的三皇兄谋逆,作为母妃的端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通这点,齐昀就不再过多关注,他斜看了那位内监一眼:“如今乃是多事之秋,父皇和皇后娘娘定然要清洗前朝后宫,你吩咐下去,让他们各自隐蔽,不要让人发现,被牵扯了进去。届时,便是孤也救不得你们。”
那内监躬身应声,他仔细伺候着齐昀用了安神汤,又伺候着他躺下了,才与人换班,退了出去。
退出内室,他才抬起头来,赫然就是当日在那场天花中对牧叶多有照应的那位小太监。
当年那个偏僻小宫殿里的无品小太监,如今也已经成为了齐昀身边深受重用的得力内监。
他转身离开,路上又与好几位偶遇的内监说笑几句,直到戌时中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夜安眠。
他倒是好眠,但京城各处,多得是人辗转反侧,不知明日又是何种光景。
翌日一早,京城风云变色。
不过一日功夫,重九之日的事情就已经有了结果。
此次登山,大皇子齐景和二皇子齐旰都没什么事,可四皇子齐昇却摔断了一条腿,在蛇祸中更是被毒蛇伤到了,至今昏迷不醒;后宫妃嫔伤的伤病的病;就连宫女太监也都死伤不少。
结果一出,徽帝是真的被气疯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穆谙棋所在的穆家、张霆所在的张家、忠勇公府一脉、沈明锦一脉、翰林陈光州大学士一脉等等,凡属齐暄一脉势力,无论明的暗的,统统被戴甲的卫兵闯入府邸。
男丁收监下狱,女眷被关押在府里,等候处置。
端妃直接被打入冷宫,皇十一子被交由一个无宠的昭仪抚养,端妃母家林家也未能幸免,在朝为官者统统被摘了顶上乌纱,发还原籍,百年不得入朝为官。
虽然安和钱庄也被查封,但里头的钱财竟然就只剩下寥寥几百两,钱庄里头的人全都不是主事人,陆浅秉更是查无此人。
满京城上下尽皆闭嘴,不敢多言,便连最为活跃的齐景和齐旰也都被吓着了。
被刘泉抓进天牢里的,可有不少是他们的人。如今带着谋反的名头被捕,不知里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徽帝在警告他们,还是真的被他们的好三弟拉拢了过去,又或者是他们的好三弟插在他们身边的棋子?
形势太复杂,他们一时也都看不清。
既然看不清,那就不要妄动,以免被父皇直接一巴掌拍死了。
整整半个月时间里,京城哭声遍野,血垢成泥。
沈氏一脉嫡支男丁全数被判秋后斩首,女眷身上诰命全数被收回,发卖为奴,家产被抄,可谓是下场凄惨。便是沈氏一脉的旁支,也都因为与嫡支的关系被牵扯进了不少。幸好沈济林一脉从来都只在翰林院里,与沈氏嫡支关系也有些远,所以未曾被波及,顶多也只是被停职查看而已。
沈侍郎府上下全都入了天牢,沈澜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前去探监。
沈澜不去,是觉得那些人早与他无关。无论如今境况如何凄惨,也都只是旁人。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牧叶。
可沈澜或许愿意无视沈侍郎府的人,牧叶却未必愿意。
沈澜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些欺辱过沈澜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于是,夜黑风高之时,牧叶避了沈澜,悄悄去了一趟天牢。
因着早先就已经打探过了,所以牧叶很轻易就寻到了沈侍郎府的人所在的号子。
昔日锦衣华服衣冠整齐的众人而今统统换了囚衣,带着木枷,头发散乱,眼睛黯淡无神,颓然坐在干枯凌乱的茅草堆上。
好一群丧家之犬。
牧叶一身衙差装扮,腰悬大刀,手中提着一桶用发霉的谷米随便熬煮的稀粥,一边走一边大喊:“吃饭了,吃饭了。”
他声音粗犷豪迈,半点不似他本人,旁人也都认不出来。
听见他的喊声,有人无动于衷,有人却是急急地不知从何处扒拉出一个肮脏的破碗,自木栅栏中探出来。
牧叶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容,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在木桶中捣了捣,又很随性地舀出粥来,倒入破碗里。
牧叶的动作,再加上囚犯自己的急切,这一个破碗里,根本就没有多少粥米。
牧叶不在意,而那些囚犯大概也是被折腾得怕了,不敢多有怨言,只将破碗里的粥水直接往嘴里躲。
牧叶嘿嘿几声,继续往前走,一路到了沈家众人面前。
他似乎对沈家的人很敢兴趣,特意探头往里看了看,才切了一声,随意又无趣地给他们分了粥水。
沈明锦和沈涵或许还有些仪态,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份修养了。
急切到仿若疯狂一般的动作,飞快地解决了碗里的粥水,抬眼看到还站在那里的牧叶,他们居然凑到木栅栏边,对着牧叶讨好地笑:“这位差大哥,我还饿着呢,能不能再给我一些?”
人饿急了,什么丑态没有?
牧叶可惜地摇摇头:“唉,没有了,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想再要些?明天吧。”
说完,他晃晃悠悠地走了。
逛完男囚,牧叶又转了一趟女囚。
女囚跟男囚境况相同,但又有些不一样。
秋天么,夜里还是有些凉,这女囚里有的,可不只是夫人奶奶,还有各府上尚未满十岁的幼童。昔日养尊处优的大家夫人小公子,如何能耐得住囚室的诸般苦楚?
牧叶啧啧了两声,转了一趟就离开。
回了沈府,他特意认真沐浴,洗去所有晦气之后,又用内力烘干湿法,才转回内室,在沈澜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入眠。
梦中种种,格外温暖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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