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城开始稳固城防。
哪怕城里依然缺少过冬衣物,在经历之前一次胜仗后也解决不少问题,再者大雪过后天气回暖,将士们的心气提高许多,城里的情况大为好转。
很快徐俌取得一场胜利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
当张苑和江彬同时出现在朱厚照跟前,由张苑将这捷报传给朱厚照时,朱厚照的脸色不太好看。
“派出数千兵马,只取得歼敌六百余人的胜果,还好意思跟朕奏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把逆王给灭了呢!”
朱厚照说这话时,想把徐俌掐死的念头都有了。
张苑在旁听了,顿时明白皇帝的想法,暗忖:“陛下这是在嫉妒徐老头的功绩……这么说来,徐老头现在胜也不是,败也不是。”
江彬道:“陛下,按照魏国公奏请,他希望安庆府城这边能调派出兵马,协同他跟逆王主力交战……现在逆王主力驻军于青阳县城以北城镇,应对风雪。此战结束,逆王于江岸驻扎的部分人马起营,大有南下之意。”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让朕出兵,朕就要听从?以为自己是谁啊?逆王本来正在找机会渡江,寻求跟朕决战的机会……现在或许只是暂时撤离江岸,很可能想引诱朕派兵过江,然后突然杀过来,到时候朕身边缺少将士保护……魏国公的奏请,简直是在资敌!”
江彬想了想,请示道:“陛下,那我等……”
朱厚照一摆手,直接打断江彬的话,随后侧头看向张苑问道:“张公公,之前你说魏国公出兵……他突然派出几千兵马作战,出城大概多远距离?”
张苑不明白为何皇帝要问这件事,略微迟疑后才回答:“陛下,以目前看来……可能出城有四五十里地吧。”
朱厚照皱眉:“他胆子倒挺大的……在不明逆王主力动向的情况下,就敢派兵出城几十里,他不怕这路兵马完全被人家吃了?还是说他纯属撞大运,结果真被他撞上了?”
这问题张苑回答不了。
江彬一拱手:“陛下,您觉得魏国公知道逆王军中情况却有意隐瞒不报?”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他一边跟朕说不明敌情,一边却做出明晰敌人动向的决策,分明是想跟朕抢功劳……他让朕派兵过江增援的目的,就是配合他跟逆王交战……哼,以为他这点儿花花心思朕看不出来?”
江彬没料到皇帝对别人取得战功如此忌惮,想了半天,选择跟张苑一样沉默不言。
朱厚照站起来:“他想抢功劳,朕偏偏不让他如愿,反正现在逆王的目标是他……除非逆王退回到江西地界,朕才会进兵。现在外边下了雪,天时地利人和对我们都有利……朕耗也把逆王给耗死了!”
……
……
朱厚照没同意出兵,甚至对徐俌奏报的功劳不屑一顾。
张苑没得圣谕,也就没法草拟圣旨嘉奖徐俌麾下有功人员,张苑明白现在朱厚照担心别人抢功,非常识相地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皇帝不让做的事他坚决不做。
出了行在,江彬快步跟上,招呼道:“张公公且留步。”
此时江彬说话的语气比之平时平和许多,少了高傲,像是心平气和跟张苑探讨问题。
张苑瞥了江彬一眼:“江统领有事吗?”
江彬道:“魏国公之前遭遇惨败,退守小县城寸步不出……也是在陛下下达让他出兵的圣谕后,他才被迫出兵,谁想一天内便取得一场胜利……张公公可知为何?”
张苑态度显得漫不经心:“大概人的潜能都是逼出来的吧……难道江统领你不是?”
张苑说话时用奚落的目光望着江彬,好似在说,之前你带兵渡江取得胜利,也是被陛下逼出来的,你跟魏国公有何区别?
江彬声音瞬间变得冷漠起来:“可为何在下听说,是青阳县城那边来了能人异士,暗中帮魏国公所致?”
张苑皱眉:“你从何听闻?”
江彬道:“从何听闻暂时不便跟张公公你细说,但这件事显然背后另有隐情……张公公别说自己不知道。”
张苑不屑地道:“咱家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不可能跟江统领你一样,行事毫无顾忌。若你觉得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大可跟陛下奏明,咱家从来没拦着。”
江彬听了此话很气恼,心想:“本来要跟这老阉人心平气和讨论一下,谁想他根本就拒不配合……像这种冥顽不灵的小人,怎就混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来了?简直不可理喻!”
江彬板着脸道:“既如此,那本将军便不多打扰了,告辞。”说完,扬长而去。
……
……
江彬走了,张苑却没有着急离开,站在那儿认真思索。
这时李兴快步过来,凑到张苑耳边说了一番话,张苑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张苑问道:“此事可当真?”
李兴点头道:“千真万确……唐伯虎也不知怎就出现在魏国公军中,可能是受沈国公委派……听说唐寅只身前往,身边只有几个护卫,进城后很快就助魏国公取得一场胜利。”
张苑咬牙切齿:“他到底是何意?”
李兴惊讶地问道:“张公公在说谁?沈大人?还是魏国公?亦或者是那唐伯虎?”
张苑道:“这件事你如何得知?”
李兴知道张苑的疑心病又犯了,无奈地道:“这种事其实很难隐瞒……唐伯虎在魏国公跟前出现又非什么秘密,这消息很容易便可打探到,却不知是否该跟陛下知会一声。在下把此事告诉张公公,就是要让张公公做到心里有数,免得被陛下问起来毫无所查。”
……
……
新城这边,沈溪暂时不再理会发生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的战事。
沈家老小在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这几天他忙着安顿家眷。
沈家上下人太多了,南北都有,原本在北方生活多年基本上习惯了,突然间来到江南,还是在一座全新的城市中生活,自然有些不太适应。
虽然沈溪已提前为家人准备好了府宅,但等沈家人入住后,还是有很多地方考虑不周,需要他这个一家之主逐一进行解决。
但不管怎么说,沈溪能跟妻儿团聚,心中有一种踏实感,自己在外辛苦做事也有了回报,家人是在他这个世界最大的牵绊。
沈家阖家到来,最不适应的要数孩子了。
小孩对于陌生环境很抵触,成年人或许能很快便接受,但对于孩子来说就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沈家老弱妇孺很快安顿下来,沈溪陪家里人过了几天,团圆饭吃了,几个妻妾晚上也分别陪过,相思之苦大为缓解,此后沈溪又开始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
这段时间稍微冷落一下惠娘和李衿,相信对方也能理解,此时的他更不会多费心思去琢磨前线战事,把一切都交给了唐寅。
“……相公,收到您的信以后,妾身便赶紧安排家里人南来,北方现在应该是冰雪世界了,江南感觉好很多,虽然路上遇到下雪,但河面基本不会冰封,稍微出太阳雪就融化了……咱在南方住了多年,这边的环境其实更适应些,只是孩子们稍微有些不适,相信过几天就好了……”
谢韵儿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贤妻良母的形象,她在沈家,主母的地位异常稳固,也在于她知书懂礼识大体,把沈溪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新城后,谢韵儿没问沈溪为何要千里迢迢把家人迁过来,只是尽全力辅助沈溪安顿亲眷,事无巨细都帮忙解决,就算周氏这样喜欢挑事的人,到了新城都很安份。
也在于新城风貌好到超出每个人想象,高楼林立,街道太整齐太卫生太繁华,最神奇的是夜晚照明的路灯,让城市真正成为不夜城。跟新城一比,京城在沈家人心目中都忽然有一种破落户的感觉。
新城太多新鲜事务,周氏抵达后,沈溪只是简单地陪着她跟沈明钧吃了回饭,没有太啰嗦,周氏便兴冲冲到新城街巷游逛,这几天还沉浸在惊艳的心态中。
谢韵儿没让沈溪的内眷走出家门,她知道家里的女眷此时最需要的是丈夫陪伴,倾诉别后衷肠,而不是出去玩。
沈溪听谢韵儿讲了很久,才道:“来这里有几天了,一切都安顿好了,白天你可以带着君儿她们出去走走看看,晚饭也可以出门散散步,我会叫人为你们打点好一切。”
谢韵儿摇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出去太危险了。”
沈溪笑道:“你当这里是京城?这是我的地盘,治安很好,夜晚各处都有人巡逻,而且我会派人保护你们……虽然我不能陪你们出去,不过我可以把各处美景介绍给你们知道,让你们清楚哪里有好玩的地方。”
谢韵儿惊讶地问道:“相公,不是说南边正在打仗吗?这么出去……不危险吗?”
沈溪道:“在你们到来前,新城的确戒严了几天,但很快就解除了,因为没什么必要。战场距离这边很远,城里秩序井然,不过城北和城西少去,那边外来人居多,而在城东靠近港口的地方,都是工业区……简单说来就是没有普通百姓居住,基本是军人和工人及其家属。让你们游玩的也主要是这边,若家里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可以让下人去城北、城南采买。”
“哦。”
谢韵儿听得似懂非懂。
沈溪再次解释道:“其实说起来不难理解,新城各区域分工明确,工业区主要是生产商品和建造船只的地方,没有闲杂人等,而城西、城北主要是居民区,我们所处位置,基本不会有普通百姓经过,但若是顺着街道往北的话,普通百姓逐步增多,到晚上治安未必能做到夜不闭户……这里到底是一座新建的城池,迁徙来的人鱼龙混杂。”
谢韵儿微笑道:“只要能陪伴相公身边,就很好了,每天晚上都欢声笑语不断,不用点蜡烛便可四处透亮。”
沈溪点头:“基本上各大工厂和衙门有的东西,家里都会有,若是觉得院子不够大,可以按照心意随便扩建……在京城我们的府宅基本就那么回事,毕竟寸土寸金嘛,这里则不同……作为这座城市的缔造者,我拥有一定特权,想怎么扩建自己的宅子都行,只要门楣别超出规格便可。江南气候宜人,在这里定居,比起京城好太多了。”
谢韵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问道:“相公真的不打算回京城了吗?那以后仕途怎么办?”
沈溪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后道:“有些事没法给你解释,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说吧。下午就安排人护送你们出去游玩,孩子们也一起,但身体不适的可以留在家中休养,衙门那边还有事,我便不陪你们了。”
……
……
沈家闹腾一片。
沈溪安排家人一起出去游览,等于是城主夫人们一起视察自己的城市,这里对沈家人来说,就像是自家后院一般,新城从一开始就以沈溪的构想进行建设。
沈溪没有陪家人,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他想去看看惠娘和李衿,并且让二女出来暗中见一下故人,主要是沈泓。
本来沈溪想带沈泓到惠娘处,让母子团聚,但惠娘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不行,沈溪实在拧不过,只好顺着惠娘的意思,让她和李衿趁着沈家人出来游玩时,从远处看看孩子。
李衿对于沈家人没什么念想,也没感情牵绊,倒没觉得如何。但等沈溪把情况跟惠娘说明,惠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便在于惠娘对沈家人的感情羁绊实在太深,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故人,哪怕只是暗中见一面,她都有很大的负担。
“这没什么啊。”沈溪开解道,“又不是陌生人,哪怕撞上了她们知道你还活着,都会替你高兴的。”
惠娘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真的会吗?”
李衿在旁劝慰:“姐姐,其实去见见也没什么,我想泓儿了,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你难道不想吗?咱有好久没见过他了,孩子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咱看看他的身高和体形,也好给他准备冬衣。”
惠娘心思缜密,望了沈溪一眼,觉得沈溪此举别有用意,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沈溪有意躲躲避惠娘的目光,道:“如果你觉得白天去看不合适,那就入夜后吧,家里人会在城中杜康酒楼吃晚饭,吃过才回去,我们在对面暗处看他们就好……泓儿很健康,几个兄弟姐妹中,他身体是最好的一个。”
惠娘似有所思:“出身低贱的孩子,能经得起风霜。”
沈溪没好气地道:“一样的出身,从小就被你宠溺,怎就变得出身低贱了?你要妄自菲薄我不阻拦,但孩子总没做错什么吧?”
惠娘气鼓鼓不说话,好歹是默认暗地里去见孩子的意见。
沈溪向李衿吩咐:“准备些厚棉衣,江南大部分地方都下雪了,咱们这边只是飘了点雪花,这几天天气很冷,别受凉。现在身体不好的反而是你们,天天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李衿赶紧起身,安排随安和东喜等丫鬟去准备厚衣服,几乎是把惠娘整个人包裹起来,一行才出门。
……
……
沈家人很开心。
孩子们玩疯了,尤其是到了雄伟的港口,看到江面上一艘艘如同城堡般的巨舰,小家伙们蹦蹦跳跳,最后还在专人引导下,上船游览,高兴得忘乎所以。
每个孩子都配有仆人,主要是丫鬟和奶娘,沈泓身边也有丫鬟跟着,为了让孩子们从小不至于太孤独,男孩身边有伴读书童一样的同龄人,女孩则有年岁相仿的丫鬟帮她们做事,就好像姐妹一样互相扶持。
港口各处厂房干得热火朝天,工人们顾不上是谁前来探访,都专注于手头的活计,周围街道暂时处于封锁状态……沈溪作为城主,既然自家人要出来游玩,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这也是为了保证内眷的安全。
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这片地区又不是居民区和商业区,所以并没有太过扰民。
入夜后,街道各处路灯点亮,孩子们更加高兴了,等一家子上了酒肆,又有人专门准备好了大餐,一切都是最好的待遇,楼上设两桌宴席,楼下则为丫鬟和下人准备了六桌。
就在沈家人其乐融融时,酒肆对面一处黑漆漆的四层小楼,惠娘、李衿和沈溪站在那里,沈溪特地为惠娘准备了望远镜,方便她更能看清楚沈泓。
沈泓作为沈溪“义子”,在沈家地位丝毫不弱,跟兄长沈平一直在说着什么,后面也是坐在一起用餐。
沈平平时接受的家庭教育注定了他良好的修养,从来不会歧视谁,他对沈泓这个“弟弟”非常照顾。
之前惠娘还不太相信,但亲眼见到沈泓没被人欺负,相反还得到别人悉心照顾后,终于松口气,不过此时腮旁已经挂满泪水。
“姐姐,你看泓儿过得很好,跟沈家人相处融洽,这回你可以放心了吧?”李衿看了很久之后,安慰惠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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