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得了老太太的吩咐,自去后头准备热水、浴桶、澡豆、精油。因不知道这位主子日常伺候的规矩,便想着寻着跟着大爷回来的婢女问一问。
不料寻了一遍,一众丫头婆子都说没见大爷带回来的婢女,只见了一个随从:“凭儿姐姐,那人长得八尺高,剑不离身,正在下廊房里吃饭呢。”
秦舒纳罕,自去寻了小子,去问了人来,别的不问,大爷的衣裳行李总是要规整清楚的。
半大的小子口齿倒是伶俐:“凭儿姐姐,那护卫说了,大爷往日里也不曾有丫鬟婢女的,行李倒是有,过得一会儿他就叫人送来,至于有什么规矩,那人只说了大爷喜清静。”
平日里并无丫鬟婢女伺候,这倒是奇怪。
秦舒想着喝了许多酒,又叫人去煮了醒酒汤来,等了半晌不见大爷,便带着小丫头寻了出去:“天色暗了,又吃了那许多酒,只怕又不认得路,在哪里睡了,跟着我出去寻寻。”
出了罩房,往前面鸳鸯厅去,果然见水阁边的亭子里坐了个人。
小丫头眼睛尖,指了指道:“凭儿姐姐,你瞧那边亭子里,是不是大爷?”
寻着人了,秦舒松了口气,领着人过去:“给大爷请安,夜深了外头露水重,往房里歇息去吧。”
陆赜嗯一声,见又是这丫头,站起来,有些趔趄,却不见那丫头有上来搀扶的意思,走了几步便停在原地了。
秦舒提着灯笼,见他突然停住,问:“大爷,您怎么了?”
陆赜便道:“有些醉酒,头疼。”
秦舒不明所以,试问道:“不如大爷在此处等一会子,我去叫了婆子抬轿子来。”
陆赜低头瞧秦舒,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会想法子。”说罢,便拂袖而去。
秦舒跟在后面,看他健步如飞,怎么着也不像吃醉酒的模样,心下便提防起来。
等到了房里,便吩咐小丫鬟把预备好的热水抬进来,外头又送了行李来,又把要穿的亵~衣收拾出来,摆放在净室。
秦舒出了门来,见陆赜坐在外间,捧了一卷书在读,道:“大爷,水预备好了。”
陆赜嗯了一声,便放了书,伸开手站起来。
秦舒愣了愣,晓得这是要替他宽衣的意思,她自幼服侍老太太,从没给男人宽衣解带过,她抿了抿唇,到底自己是丫鬟罢了。别的爷们房里的丫鬟,伺候沐浴也是常事,她安慰自己左不过这几日罢了,等老太太寿辰过了,大爷去赴任,自己到底是要回老太太哪儿去的。
一面恍惚别扭的去解陆赜的腰带,一面心里想着,也不必等过了年,只老太太寿辰过了,便去求了恩典,放出园子去,不做这伺候人的差事。
陆赜笑笑,就见那软白的耳~垂上悬着的碧玉坠子,领口是湖碧色轻轻浅浅的春衫,一低头,见先前的玫瑰花蜜味道浅了许多,混合着一股子蔷薇花的清香。
秦舒没伺候过外男的服饰,只觉得这镶玉腰带扣带处繁复非常,又恐怕这玉腰带贵重非常,只怕用了蛮力,损毁了去,正不知道怎么办,就见陆赜在自己耳边道:“怎么,不会解这腰带?”
秦舒只觉得耳~垂处一股子热气,忙退了几步,屈膝请罪:“奴婢委实没有见识,不识得这样的玉腰带。”
陆赜不置可否,见她退得八丈远,微微一哂,手上不知哪里轻轻一动,玉腰带便落在手里,扔在桌子上,便大步往净室而去。
秦舒讨了个没趣,无奈地摊摊手,听见里面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也不见叫自己进去侍候,便放心了。
一屋子的丫头见主子发了脾气,都不敢做声,秦舒挥手,吩咐她们:“听老太太的意思,只是今儿住在这儿,不用把东西都拿出来,只捡几个要紧的、跟前要用的拿出来。把冰盆移出去,这会子已经凉了。”
秦舒在外头候着,不一会儿,就见陆赜穿了月白中衣出来。
秦舒忙打了幔帐引路:“已经四更天了,大爷今儿累了,早些睡吧。”
陆赜叫她引到拔步床边,见她端过来小丫头八宝托盘里的茶:“大爷,这是醒酒茶,府里惯常的方子,几味药材炒制的菊花茶。”
陆赜点点头,一并喝了,就见她那双纤纤削葱手去解挽帐的缠丝钩,临了回头:“外头有人候着,大爷有事吩咐即可。”
秦舒出了门,吩咐守夜的丫鬟:“仔细瞧着,千万别犯懒,里头要茶,就递进去。”
这里完了事,自然要去回老太太的,她老人家一向是晚间睡不着的。
回了正院,老太太果然还没就寝,歪在床上听着碧痕给她念书:“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出自明代李贽的文章,具体哪一篇不记得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点评:“这样说话,怪道那些口谈道德的人要骂他,说他狂妄,又是异端。”
碧痕捂着书笑:“可是这样狂妄、异端的人物,在道观、书院讲学,听者又何止千万。”
秦舒悄声进去,福身:“老太太,大爷已经安置下了。”
老太太睁开眼睛,嗯了一声,坐起来:“说起咱们家大爷,我倒是有一桩烦心事,叫你们两个参谋参谋。”
秦舒同碧痕都笑:“老太太可抬举我们了,我们两个丫鬟,能替主子参谋?”
老太太叹气:“说起来也是一桩难事,老大这个人明年正月里就三十而立了,不说子嗣,便是房里人也无半个。听跟他家来的护卫说,在京里的时候,房里便是个丫鬟也无。”
秦舒心里吐槽,没准是不喜欢女的呢?就连碧痕也欲言又止:“这……”
老太太道:“也不为别的,只为了一桩事。他十七岁中了状元,打马游街的时候叫汉王府的郡主瞧见了,为了躲这亲事,叫道观里的蓝神仙批了个箴言,说是三十岁之前不得近女色,否则会有碍双亲。”
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懂了,本朝对藩王严加管教,娶了汉王的郡主,仕途便也就完了,只能做个风雅词臣罢了。朝野皆知,汉王深得陛下皇后的宠爱,就算满朝文武上折子请汉王就藩,也一概置之不理,照旧留在京城。
老太太接着道:“咱们府里丫头,模样好的不在少数,只是性子如何却是不知道,便有那张狂的,在我面前也显不出来。按理说,满府里的丫头,论品性论相貌,谁也不及你们两个。只你们一个早就定了亲,过了年便要出园子去。一个家里老子没了,还在孝。因此,叫你们都想一想,选一两个出来送过去伺候大爷。”
秦舒同碧痕对视了一眼,秦舒斟酌道:“老太太,我们惯常跟在您老人家身边,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寺庙里住,在府里又不爱出门。况且人人当我们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一等丫头,素日里只有尊重的,实在不知哪些人稳重性儿好。三奶奶总管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务,她又是个好记性,再没有不知道的。”
老太太点点头:“正是,我差点忘了这丫头了,明儿一早就叫她过来。”
说了这许多话,两个人便伺候着老太太睡下了。
待洗漱过了,偏碧痕挤过来要同秦舒一起睡,两个人一般大小,向来是无话不说的。
待得夜深人静,碧痕便问:“我跟着老太太去了庙里,大老爷没为难你吧?”
秦舒轻轻道:“没有。”
碧痕叹气:“别看这府里荣华富贵,好似烈火烹油一般,外头的人那里知道这里面的肮脏。大老爷原先一二年间就磨老太太,说要讨了我做小老婆,后来我老子没了,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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