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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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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那一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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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我其实一直都想,那天,如果是我最先冲到了小虎的面前,我究竟会怎么去做?是为了大局,毫不犹豫地搞定他?还是留恋旧情,而被小虎挡住去路,硬生生地误了自己大事?
    我一直都没有想清楚,我也不愿意给自己这个回答。
    但反过来一想,不愿意回答,实际上就已经作出回答了。
    江湖上,不是一直都说我姚疯子,翻脸像翻书吗?
    不过庆幸的是,那一夜的我终归还是没有经受到这一个棘手万分的选择,也没有让自己在日后的无数个睡不着的午夜里,多添一份噬心的愧疚和悔恨。
    在进到悟空家里之前,我们其实商量过让鸭子守在下面,以防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时,能有个独当一面的硬腿善后。
    但后来考虑到,最有可能爆发剧烈冲突的地方还是房间内,这是主战场,面对的是精兵强将,还是要做最为妥当的准备。至于外面的接应和善后,我专门把改装发令枪交给了心痒已久的缺牙齿,我想,以他的锐气和凶猛再加上牯牛的体格和劳力,应该也能够应付的过来。再说,假如我们房内的四人全都歇菜了,那屋外有没有他们也都无所谓了。
    幸好,我们当时想通了这点;幸好,我们把鸭子带了进来!
    鸭子做出的那件事,假设是事到临头了,我也可能会做;龙港一战之后,夏冬应变之机警灵活,下手之阴毒狠辣也是人尽皆知,他也不见得就做不到。
    但是,我们肯定都做不到像鸭子那么快,那么绝!
    当时的局面飞速发展,所有一切都已经开始渐渐表露出了失控的迹象。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下手时,只要心中留有丝毫的犹豫、同情、敬佩、不忍、恐惧、担忧;哪怕是多出了那么一丁点不该有的杂念,人的动作都会不太一样。
    而这样千钧系于一发的生死关头,毫厘之差,结果就很可能谬之千里。
    房间内外,无论逃生还是追杀,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的机会,机会过了,就绝不再来。
    能够真正做到一刀出手,生死立判的那个人,只能是鸭子。
    悟空的身影刚刚从门外消失,小虎的身躯将将才挡在门前,我和夏冬铁明三人才跑过大半个屋子,离门边还有咫尺之遥时。
    一条身影已经贴着侧面墙壁飞一般的飘了过去,飘到了门前,挡住了外面投射进来的光芒,形成了一道修长而扭曲的黑影。就像是最恐怖的噩梦中,魔神的突然降临,刚巧迎面笼罩了我们三人的同时,也笼罩在了小虎的身上。
    黑暗中,一点寒芒在我眼前两尺开外的狭小空间里闪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
    然后,我们其他三人也就已经赶到了鸭子的后头。
    越过鸭子的肩膀,我看见,小虎的脸上并没有很痛苦的表情,也没有恐惧。上身后仰,斜斜依靠在门框上,只是愣愣地盯着鸭子看了眼,然后再扭头看了看我,本就清澈的双眼在那一刻亮得可怕。嘴角突然一扯,好像要笑,又好像是要说话,最后却只是吁~~~~~的一声,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然后,眼神一黯,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被突然倒空了的米袋一样,蓦地一下就塌向了地面。
    那晚,鸭子手里拿的是把在车床上三面开过刃的三棱刮刀,差不多在他的人还没完全赶到的时候,他手里长长的刮刀就已经捅进了小虎的肋下,一刀直接捅到了没柄,几乎将小虎捅透。
    所发生的这一切,写起来长,但整个真实的过程,不会超过三四秒。
    所以,我没有时间感叹。而且在那样的极端状态之下,体内不断分泌的肾上腺素与荷尔蒙,早就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当时我唯一能够记住的想法就是:追上悟空,绝对不能让他这样跑掉!
    小虎刚刚倒下,鸭子的手掌还留在刀柄上,不曾拔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一把推开鸭子,抬脚踢破纱门,率先一人冲进了走廊。
    冬夜寒风扑面而来。
    左侧耳边,离我四五米开外,通往一楼的楼梯口里,悟空两人急速奔跑下楼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将刀一提,用尽毕生最快速度追去的同时,我张开了嘴,想要招呼楼下的缺牙齿和牯牛两人快点过来接应。
    就在话将说未说,还没来得及完全喊出口时。
    砰的一声枪击,已经从身边的栏杆下方骤然响起,吓飞了我的魂魄,也击碎了午夜渡口巷的宁静与祥和。
    狗杂种,莫跑!!!
    站着!!
    在缺牙齿和牯牛纷纷传来的喊叫声中,我已经冲到了楼梯口,咫尺之遥,看见半个背影闪动,消失在了与下半截楼梯相交的拐角处。
    正是走在后头的悟空。
    我捅你的老啊呀~~~
    叮铃嘡啷~~
    缺牙齿骂出这半声的时候,我的脚已经踏上了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但不知为何,骂声却突然中断,变为一声短暂急促地痛呼之后,又飞快地转化成了一连串重物相撞倒地的巨大响动。
    半秒之后,一跃而下的我,已经站在了两截楼梯相交的拐角处,楼前空地上所正在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地在我面前铺展开来。
    一楼楼梯口的最里面,有一个隐藏在楼梯台阶下方的小小空间,是人们用来停放自行车的场所。并且不知是为了遮风雨,还是为了不防小人防君子,有人专门用一块半透明的塑料布和几根看上去并不太受力的杉木棒做了一道简易的木门。
    几个小时之前,我们上楼的时候,这道木门是关着的,木门里面的三四辆永久二八自行车也是摆放的整整齐齐的。
    但是现在,那块已经被扯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塑料布,藕断丝连地挂在半截残留的杉木门框上,被冬夜刺骨的过堂寒风一吹,如同一块招魂幡般瑟瑟作响。其他几根构成木门框架的杉木棒则断的断,折的折,散落在本就一辆压着一辆倒在了地面的自行车上。
    而仰面朝天躺在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上头的那个人,正是缺牙齿。从我的角度往下看去,殷洪的鲜血正从他的鼻孔里面喷涌出来,顺着脸庞两边流下,大半个脸上血迹模糊,颇为恐怖。更让我心惊的是,那把几秒之前还被曾他打响的改装发令枪,则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悟空的背影就在离我三米左右的楼梯台阶的尽头,速度不减、步履正常,正与缺牙齿所处的位置擦肩而过。
    高速运转的大脑让我瞬间做出了一个判断:出手击倒缺牙齿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悟空。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性,他绝对无法在这么短的距离之下击倒了一个人之后,还能毫不受影响的全速继续往前奔跑,而不被我拉近距离。
    从时间上来看,出手的那个人应该是此刻已经跑到了悟空前方几米处,筒子楼外面的水泥空地上,正高举着一个黑糊糊的,不知是从何处捡到的花盆还是石块一样的东西,却勇猛无匹迎上了更前方正在跑来,手提砍刀的牯牛的那个高大男子。
    这个人,居然可以在几乎丝毫没有减低奔跑速度的情况下,仅凭赤手空拳,只是一个简单的照面,就将锐气十足且手持改装发令枪的缺牙齿打翻在了地上。
    如此势如破竹的气势和惊人身手,这,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今夜,继悟空的房间看见让我惧怕的那一切之后,我又一次在心底发出了同样的一个让我心寒的问题。
    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在我背后飞快而来。
    眼前,悟空依然在奔跑,那个高大的男子却在离牯牛非常近的情况下,还依旧扭过了头来,大喊道:
    元英,带猴哥走!莫等我!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般人通常说的都会是莫管我,而这个男子居然说的莫等我,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前者代表着彻底的放弃;而后者不同。后者的意思是,不用等着我一起,我自己会走。
    这是什么样的自信与勇气?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与勇气?难道,他真的当我姚义杰是个死人!
    一股尊严被挑战后的羞辱与不服从我心底涌了起来。
    你给老子矮起!
    也许是感染到了与我相同的情绪,牯牛的大喊也在同一时刻响了起来。
    啊~~~!
    随着陌生男子这声怒喝,就在左侧花坛边的空地上,两个或高大或敦实,却无一例外散发出了狂野荷尔蒙的雄性身躯,猛烈而火爆地撞击在了一起
    铁明!帮牯牛!!!!
    大喊着跑过缺牙齿身边的时候,我眼角看见血流披面的他正在挣扎着从自行车堆中爬起来,表情狰狞痛苦。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思更没有时间管他了。
    遵照着高个男子的吩咐,那个叫做元英的开车人已经将早就发动的车缓缓开向了右侧花坛边通往马路上的空地,车身后座的门大敞四开,只要悟空能够及时跳了进去。
    那今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此时,悟空的身影离车仅有几步的距离,可以说是触手可及了,而本该迎面堵截的牯牛却又被高大男子紧紧缠住,不得寸进。
    跑在最前面的我,也才是刚刚跑出了筒子楼,离悟空怎么也还需要几个大跨步。
    这样的距离差,就算是把二十多年之后的闪电人博尔特叫过来,只怕也来不及了。
    就在事情即将彻底失控,局面开始完全糜烂的生死关头,从我身后极近的距离,传来了一个极为短促几乎是命令式口吻的说话:
    给我!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人猛地一下跑到了我斜后方一步处,眼角余光可见的地方,火光一闪。
    嗵
    一声巨响,我那只当初在犀牛口,因为江兵兵而留下了旧患的左耳,隐隐约约地震得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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