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天气格外的闷热,黑云乌压压地堆了大半个天空后,终于承受不住了。豆大的雨滴冲开沉凝的气压,打在地上,勉强带来一丝清凉。
牧叶躲在殿门侧,看着那连绵不绝的雨帘,目光有些呆滞。他就那样看着,什么话也不说。
他身侧不远处,还躲着一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小太监,也是七八岁的光景。
他有着一张圆圆的脸,一双圆圆的黑眼睛,很有福气的样子。
那小太监转过头,看了看殿门旁不远处的小间,见无人出来,方才侧过头来看牧叶。
“牧叶,听说过不了半月就是三皇子殿下伴读入宫的时日了,你可想好了?”
牧叶侧过头,看着那小太监脸上的犹疑,脸上闪过一抹忧虑,点点头,语带叹息:“嗯,想好了。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我还是不去的好。”
那小太监一喜,身体前倾,凑到牧叶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别担心,来福公公会没事的。”
来福公公,清凉殿中一个小有权势的管事太监,也是牧叶的师傅。前些日子突然病重昏睡,等了几天都没见他醒来,只能停了职务回院子里静躺,干熬着。
牧叶并不是来福公公唯一的徒弟,但这么些日子以来,原本也常来的各位师兄渐渐地就不见人影了,只有牧叶一个人仔细地伺候着。
也因着这个,原本该他去钟棠宫候选的,也换了人了。
这换的,也不是别人,正正是他身边这个名叫安庆的圆脸小太监。
只等过几日,他就可以去钟棠宫候选,若是能中,日后就能跟在三皇子殿下身侧随侍,对他们这些小太监而言,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想到这个,安庆嘴上的笑容更大了。
他越发用力地拍着牧叶的肩膀,豪气地道:“别担心,我若能留在钟棠宫,定然能让你好生地照顾来福公公。”
他们这等年纪的小太监,年岁虽小,要干的活虽然不重,但很繁琐,花费的时间也多,平日里就很累了,牧叶还要照看着昏睡的来福公公.……
一想到这里,又看见牧叶脸上的疲色,安庆更是想叹气。
牧叶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感激:“谢谢你了,安庆。”
尔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待到夜幕降下,换了班,取了膳食,就各自散去了。
牧叶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低着头熟门熟路地走进一个有些荒废的小院。
这小院中杂草丛生,少有人气,在这夏夜里,竟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也难怪,这个地方,本来就是病重了的宫女太监从日常起居的院子搬出干熬的地方,死得人多,阴气自然也就重。
牧叶丝毫不惧,推开一扇门,进了一处房间。
将食盒放到桌子上,他点亮油灯,吹熄手中的灯笼,小心地收好,这才拿着油灯去看屋子里长长的炕上躺着的人。
那人大概也只有三十来岁,苍白无须的面容上泛着一抹潮红,眉头紧锁,不时还重重地咳嗽,看着就有些唬人。
牧叶半点不惧,他将油灯放在一旁的炕桌上,走到屋子的另一边端了一个铜盆过来,拧了湿毛巾,开始帮着这人擦洗。
正是六月初,天气闷热的时候,虽说是下了一下午的大雨,但人在屋子里躺了一整天,本来就不舒服的身体就更是难受。
牧叶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的,但毕竟年岁小,力气不大,又是忙活了一整天,他手下的那个又是成年的男子,更是让他累狠了,手下便有些毛躁。
只听得一声细细长长的呻·吟,接着便是一道深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牧叶手中一顿,连忙去看,迎上的便是一双沉黑的眼睛。
他脸上一喜,手中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连声道:“师傅,师傅,您可醒了?您真醒了?!”
但他也只停了那么一会,紧接着就回过神来,看见来福依旧紧锁的眉毛,连忙继续手中的动作,中途还不忘解释道:“师傅,您已经躺了十五天了!”
来福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牧叶神情有点紧张,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隐隐有些喘息,但语气却还是稳稳的,跟他解释的逻辑也极为清晰条理。
好不容易帮来福擦完身体,换了衣服,牧叶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收拾了东西,帮着来福兑了温水,小心地喂了,接着又进进出出地用搭在屋外门檐下的小火炉熬了米粥,端到来福面前。
他刚要喂,却听得一个有些淡漠的声音响起:“我自己来。”声音虽然依旧微弱,但已经有了些许力道。
牧叶手中动作停了停,抬头去看来福,却见来福已经抬起了手,硬撑着想要坐起。
牧叶不敢阻拦,只能将手中的米粥放到炕桌上,伸手去扶。
昏睡了十五天,来福此刻实在是没力气,兼且牧叶也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两人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是让来福坐了起来。
来福舒了口气,也不看牧叶,自己拿了汤匙,慢慢地喝着粥。
米粥并不粘稠,甚至有点稀,熬得也不太好,但来福却没有说什么,只牧叶自己面上有些愧色。
来福放下手中的碗,倚在坑桌上阖眼休息。
牧叶自己三下五除二就着同样稀疏的米粥解决了两个馒头,便麻利地收拾了炕上的碗筷,拿到门边,打了水,就着屋中昏黄的灯火清洗碗筷。
等他收拾好了一切,进了屋子准备先伺候来福睡下的时候,却听得来福道:“你先睡。”
牧叶才要走近来福,听得这话,低了头应道:“是,师傅。”
但他也并没有就这样躺进来福不远处的铺好的床,而是先将油灯挪到来福不远处,确定来福能够自个儿吹熄油灯又不会出事以后,才躺下睡了。
许是真的累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来福就听到牧叶那绵长的呼吸。
他睁开闭着的眼,看着那个依着宫中规矩侧身睡着的小太监,眼中波澜起伏。
他在宫中呆了半辈子,也经了风雨,见过世面,最后才想着寻个安静的地方,□□几个弟子给自己奉老,也算是熬过了这一生了。可没成想,他想要安安静静地过了这一生,却就有人不肯放过他,硬要让他不得安宁!
若不是这一次他熬了过来,岂不是就这样丢了性命?!
他命虽低贱,但也不是什么人想要就能拿了的。
来福黑沉的眼睛闪过一道道冷光,心底也在不断地盘算着幕后黑手,但是无论他怎么想,就是不能确定是谁下的黑手。
脑袋中传来尖锐的疼痛,来福不得不暂停了思考,缓缓神,阖目休息。
不过,不论是他们中的谁下的手,宁杀错不放过。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睁开眼睛,扫视了一番身侧熟睡的牧叶。
这弟子是个好的,日后也要对他上点心,替他找个出路才好。
自己昏睡这么些日子,为着照顾他,想来这弟子也不能参加三皇子殿下身边小太监的候选了。没了这么一次候选,小太监想要有出头,就只剩下那么一次机会了,若再没了,就只能日复一日地干熬着了。毕竟,四皇子殿下还太小。
他还得好好盘算一二才行。
打定了主意,眼瞧着夜色渐深,他挣扎着抬起身体,吹熄了油灯,这才在炕上躺下了。
夜色越发地深了,屋子里只有两道绵长的呼吸声。
然而,炕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摸黑坐了起来,他动作小心,没有丝毫响动。
却正是本来应该熟睡了的牧叶。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来福身侧,貌似侧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倏忽间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一探一收。
仅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来福的呼吸便越加的绵长,那紧锁的眉关也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显是睡得深沉。
屋中虽然漆黑不见五指,但牧叶却是听得清楚,他嘴角扯开一抹弧度,眼中却是平静无波,转身一跃,再看却已是盘膝端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盘膝静坐,再无动静。
直到晨曦将起未起之际,他才睁开眼睛,跃身而下,行到来福身前,手再度一探一收,又细瞧了一会,发现没有什么不对,便不再作理会,快速地回到自己床铺处躺下,阖眼睡去。
不过盏茶功夫,天色晨曦渐起,牧叶才睁开尤带着睡意的朦胧双眼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转眼定定地看着来福,随后才脸带喜色地从床上爬起,整理铺盖,洗漱打理,用了一个昨日留下的馒头和稀粥,又帮着来福准备了洗漱用品,将稀粥放在小火炉上热着,这才动作轻快地出了院子,往清凉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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