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叶陪着来福公公与顾城一道用了早膳,又与来福公公交代了一声,换了一身衣裳便独自一人出了谈府。
此时的牧叶还只是十一二岁,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他这衣裳一换,出了谈府大门,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太监。
许是牧叶五官柔美,脸上习惯性地挂着笑容,明晃晃是一个好亲近易说话的人,故而虽然八花枝巷的人家都不认识他,但迎面碰上,这里的人大多还是回了他一个笑容,更有些大娘婶婆会与他打一声招呼。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牧叶也不见外,极有礼貌地一一回礼。
巷子很深,牧叶一路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出了巷子,正要出巷,却不其然看见一个很有些熟悉的身影,牧叶兀地停住,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原本自然垂落在两侧的双手猛地紧握成拳。
好啊,我尚未找你算账,你自己却跑到了我的面前来了。
怒火瞬间上涨,犹如钱塘潮涨,掀起滔天巨浪。但纵然如此,牧叶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只定定地站在原地。
好一会儿,牧叶才眨了眨眼,成拳的双手自然舒张,面上笑容自然挂上,只微动的唇瓣残留了一丝痕迹。
他长舒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四周,冲看着他一脸奇怪的百姓看了一圈,笑容羞涩礼貌,看得周围的人都不大好意思地将视线收了回去。
牧叶转头,眼睛微微眯起,很是自然地跨出小巷,悠然松快地转入了人群,跟上了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前方那人蓝衣皂鞋,五官端正,身形高大,正是那日牧叶在建德殿外见到的那个值守侍卫。
如今这侍卫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眼神有些忐忑有些无奈,但他的脚步却很是坚定,不见分毫迟疑。
那人一路走过大街小巷,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的穿行,拐进了振永巷,在巷口抬头梭巡了一阵,似是找到了标志物,又往前行了一阵,拐了一个弯,穿过围墙,停在一处小宅子门前。
这处小宅子只有两进,但光从围墙往里看,便瞧见里头隐隐探出围墙的杏花,他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上前叫了门。
牧叶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并不曾上前。
旁边宅子的侧门忽然打开,牧叶侧身看去,却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婶娘。
那婶娘出门便瞧见牧叶,很是吓了一跳,但却没有慌叫出生,只是古怪地看了他几眼,然后转身便要走。
牧叶脸上笑容依旧,唤道:“这位婶娘,请等一等。”
少年声音清越,五官柔和,笑容羞涩,落在那位婶娘的眼里,只有一个印象,无害!
那婶娘转过身来,看着牧叶,眼神也有些柔和:“这位哥儿,你有什么事儿么?”
牧叶走近几步,但也保持一定的距离,躬身作揖见礼,尔后问道:“不知婶娘可知道,那边的那处宅子住了什么人?”
那婶娘顺着牧叶手的方向看去,却正是那处两进的小宅子,她脸色一变,转眼看着牧叶的眼神更是古怪,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地方去了,竟就这样出神了。
牧叶无奈,只能唤道:“婶娘?婶娘?”
那婶娘回过神来,看着牧叶的小年纪,有些迟疑,但还是道:“那处宅子啊,据说是宫里一个统领的。里面是住了人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牧叶低垂了眼睑,脸上笑容渐渐收了回来,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低沉压抑:“没什么.……”
那婶娘看着牧叶的模样,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脸上有些许同情,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精神消沉地走开,连跟她作别都忘了。
“唉,可怜了这孩子.……”
牧叶出了巷子,转身入了人流,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出了那婶娘的视线,牧叶幽深眼眸中绽出淡淡的光,趁着众人不注意,转身入了一处阴暗角落,在街头巷尾中快速走过,不多时出现在一处人流稀少的巷子。
这处巷子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屋楼,屋楼有两层,临街处的二楼更是开了大大的门栏,但如今却都是紧闭,一如楼上楼下的门窗。
这里,正是鼎鼎有名的青楼坊街。
牧叶也不多看一眼,随意挑了一处摸了进去。
对这边的布局,牧叶似乎很熟悉,不多一会儿便摸到了一个宽大的房间,房间里披红挂绿,又有异香残留,乱人心旌。可牧叶却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动作轻快熟练,很快就摸到了一处暗箱。
他看着暗箱的铜锁挑眉,终于抬眼看了看那张大床上熟睡的中年女子,双手微微一用力,内劲吐出,只听得“咔”的一声,他随手一抽,便将断开了的铜锁拉开放到一侧。
将箱子打开,他从中挑出几包药粉香料,只将铜锁合上,这才转身离开。直到那妈妈睡足醒来,看见那个暗箱,就又是另一段公案了。
牧叶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儿地来也就悄悄儿地去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牧叶重新回到了振永巷那里,那位婶娘也已经不在了,整个巷子里也并不是很安静,不断地有人来来往往,行进走出。
牧叶姿态自然地走在巷子里,转进那处围墙,围墙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他在一处地方站定,侧耳细听了一阵,忽而微微一笑,屈膝一跃而起,轻飘飘地就上了围墙。
他站在围墙上观望了一阵,纵身跃下,躲在杏树后面。
此处杏树成林,想是这里的主人爱极了杏花。牧叶一身深绿衣裳,在这杏林里,本就不容易被发现。再者,如今青天白日,他们这里只是小户人家,更不曾与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如此费心费力地摸进来。
“唉,你说,今日那张庆来,送的是些什么好东西?”
“哼,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一些布料盆景子。不说奶奶,便连我的眼也入不了!”
“那是,谁不知道华姐姐你见过的好东西多呢?今年年前老爷送过来的朱红珊瑚雕似乎就是姐姐接过来的吧。”
“那朱红珊瑚雕确实不错,但我知道,奶奶今年生辰老爷送的可是上进的翡翠玉配呢,听说那可是宫里的皇子殿下赐给老爷的呢。那边的那位还想要过去的,不想却是被老爷送给了我们奶奶,我听着,似乎是要给我们小主子的呢。”
“那张庆也真是可恶,想要我们奶奶求情也不带些好东西过来,尽拿些便宜东西来,打发谁呢.……”
“是呢,他还以为我们奶奶没有好东西呢!奶奶这会儿啊,可是晾了他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出去见他的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张庆可真不愧是入选宫中的侍卫啊,模样儿怎么先不说,光看着就觉得壮实啊。奶奶多留他在府上一会也好,我们也能多看他一会。也幸好我们两个平日里还有些脸面,不然这续茶添果的活儿还轮不到我们俩呢。”
“是啊,这几日就因着这张庆,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个个可都勤快多了。光这点我们老爷可就比不上了,毕竟这年纪啊.……”
“哎呀,你说这个,莫不是你想着……”
“你说什么呢!谁想着什么什么了!莫不是你自己想了什么吧……”
“你说谁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就过去了,牧叶隐在杏树下,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待得两个丫鬟走过,牧叶也从树后走了出来,悄悄地跟了上去。
许是牧叶今天运气很不错,那两个丫鬟手里捧着的,却正是要送到正堂里去的茶水果子。
远远地看见正堂,牧叶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药包。
正是他不久前才从青楼妈妈那里摸出来的那几个。
他拿在眼前看了看,从中选出一个,打开仔细辨看了一会儿,才摸近至那两个丫鬟身后,将药包探手一洒,药粉随风翻飞。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两个丫鬟就呆呆滞滞地站在那里,双手依旧捧着茶托果子。
牧叶来回转了一圈,啧啧两声。
不愧是楼子里□□姑娘用的珍品,这效果,可真好啊。
他也就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就又从那几包香粉药料中掏出一包来,打开那两盏茶水,一边一半全倒了进去。
药粉入水即溶,没有半点异味,只微微一晃杯身,便又是一杯好茶。
牧叶微一勾唇,往后倒退了几步,这才撒开了另一包药粉。
不一会儿,那两丫鬟就清醒过来,她们两人面面相觑,描画得细细长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
“我们怎么就站这儿了?”
“是啊,我们怎么就站这儿了?”
“算了,我们还是走吧。莫要让奶奶等急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前面二十丈左右又是正堂,想来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就这样吧。这两个丫鬟打定了主意,拿了东西就往前走。
牧叶站在一处角落里,看着那两个丫鬟提了帘子进去,唇角弯弯。
堂屋里,那张庆坐在下首,上首则是一位容色清婉柳眉弯弯染着凄戚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眉拢翠色眼含水露,见那两个丫鬟进来,便停了话语。
张庆面上有些为难,眼睛还有些拘谨,粗大的双手搭在两膝上,见两个丫鬟上来续茶,一口气也吐了出来。
两个丫鬟续了茶后偷偷看了张庆好几眼,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离了堂屋。
堂屋中,除了那女子,就只有张庆一人。
两个丫鬟的动作其实并不算太明显,但一个虽守着礼低垂眉眼但毕竟高坐上首,一个虽有些心神不守但毕竟是宫中侍卫,又如何能够瞒得过?
那女子心中有些不满,但她本来也不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姑娘,多少也有些异动,便端了茶盏过来,浅浅含了一口,随后杯盏抬起,自己也偷偷拿眼去看张庆。
张庆被两个丫鬟看得尴尬,便伸手要去拿茶盏,却不小心对上了一双渺渺含情目,被那双眼睛一勾,他的心神全乱了,只能急急收了视线,移开眼睛不敢去看上首。但喉间有些干涩,他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抬手去拿茶盏,一口饮尽。
那女子本也被张庆吓了一跳,移了视线平复呼吸,又转眼去看张庆要说些什么,不敢去看张庆的眼睛,视线便落在了张庆的下颌处,却撞见张庆滚动的喉间,一时视线更是黏在张庆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堂室里气氛越加暧昧,两人只觉得心头火气,却都不舍得出声破去这禁忌的暧昧。
牧叶站在正堂外,听着正堂中的响动,无声勾唇,冷意四溢。
这样禁忌的欢好,一旦尝过,如何能够停止?又如何舍得停止?
张庆,我看见你深陷地狱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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