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院的书房后,隔出了一个屋子,里头放着的,多是沈济林这些年亲手制作的模型。
因为是一生心血所在,故而很少有人能够自由进出这里,就是沈明章和沈明路也不例外,但沈澜却是其中之一。
如今已是午膳时分,沈济林和沈澜却还是泡在这里,丝毫没有要去用膳的意思。
吴老亲自提了食盒从书房进来,他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仔细打量着全神贯注的一老一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就悄悄地接近沈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抬眼看来,低声道:“六少爷,该用膳了。”
沈澜也不恼,但他只是点点头,继续摆弄手中的东西,一直等到告一段落了,才放下东西走到桌子旁。
那里,吴老已经将各种菜肴摆放好了。
过不了多久,沈济林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用膳。
在这里用膳,并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所以两人不时还会相互讨论。
饭毕,沈澜帮着吴老收拾桌子。
看着吴老提着食盒出去,沈澜重新回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他低头看着清澈透亮的茶水,忽而抬头,定定地看着低头喝茶的沈济林。
“祖父,我想出门游学。”
沈济林听得这话,冷不防被水一呛,沉沉咳了几声,等到舒坦了才抬头看着沈澜。
“游学?不行!”
沈澜并不奇怪沈济林的反对,但他主意已经拿定,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沈济林瞪着双眼看着沈澜,坚决不答应。
笑话,如果放他出去游学,他才刚刚有些眉目的研究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能帮忙的人,就这样放跑了,怎么可能!
对于沈济林的反应,沈澜早有预料,但要他放弃却真的不可能。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沈济林眼睛都酸了却还梗着脖子硬撑,坚决不先退让一步。
沈澜看着这个倔气的老人,心中低叹一声,放缓了气势。
这个老人帮了他,更是用了真心待他,他是真的很尊敬他,并不愿意惹他生气。
见沈澜退让,沈济林更加坚持。
“祖父,我如今所学都是从书本得来,始终是浅薄了些,如果能出外游学,增长见闻,定然能够大有长进。”
沈济林哼了一声,道:“大有长进确实不假,但你这次出去,再回来定然就要参加科举了吧。”
参加了科举,自然就会进入仕途,哪里还有时间钻研这些东西?
“别拿好话来诓我!”
他看着沈澜张口要说话,立时又加了一句。
沈澜沉默,随后却还是坦然地道:“祖父,你我所学,为的都是百姓,若不参加科举走上仕途,如何能做到?难道祖父要将这些东西,统统闲置在这里,招尘惹埃?”
沈济林沉默,顺着沈澜的目光扫视这屋子里的成品,神情也有些和缓。
这些成果,若不能用在百姓身上,他再如何钻研,又有什么用处?
不过徒劳而已。
但是,沈济林还在坚持:“这些东西我们可以交给你大伯他们。”
沈澜笑笑,直接拒绝:“祖父,这些东西确实有用,但要怎样用,还得看着地方来。再说,如果真的能交给大伯,它们怎么还会在这里?”
是的,如果他们家有人能够看到这些东西的价值,找得到可以让这些东西发挥功用的人,沈济林又怎么会让它们在这儿闲置?
沈济林面露挣扎,却还是勉强道:“不行,你入了仕途,哪里还会有时间钻研这些?”杂学,虽然不受主流读书人的喜爱,但也是学问,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钻研,更需要资质。
在他看来,沈澜在这方面就很有天赋。自沈澜进府以来,他这里的研究比起往日算得上是一日千里。他老了,需要继承人,而他的儿孙,不是他说,真的是没有一个有资质的。
他多年以来浸淫在杂学里,也有过不少同好,但这么多年走来,除了他就没有一个人在坚持!
他也经历过科考,也知道仕途锦绣,如果不是仕途失意,他也挣扎不出来,继续自己的研究。
别看沈澜一直醉心杂学,但他的学问也很好,性子更不执拗,就算不能平步青云,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还是能够做到的。到了那时,沈澜公务繁忙,哪里还会有时间有精力去研究杂学?那他的继承人岂不就没有了?
沈澜看着沈济林,面容沉稳,眼神坚定。
“祖父,我们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东西如果不能用于百姓,那我们还费这个心力干什么?轻轻松松的喝茶聊天,对弈弹琴不是更好?”
沈济林沉默,他的视线在这个屋子里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
那边的第三本册子,是他当年花费了整整三年功夫走遍杂学大家的书房,尔后又用了近八年整理收录而成的《田间纪要》。
为了它,他曾在郊外的田庄子里磨了四五年,曾经一身书生气的他,生生被磨成了一个农夫,如今还缓不过来。
而东边的第六个册子,是他当年游学收录的游记。内中多数记录的,是各地的特产和人文。
当年的他,也是少年士子,也想着要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再有这边的册子.……
沈济林站起身,他定定地看着沈澜,一扫先前倦倦的老气,一字一句地问:“你能将这里的东西,一一用之于民?”
沈澜也站起身,定定地回望着沈济林,很确定地点头:“只要我在仕途上。”
只要我在仕途上,我就尽力做到。
许久之后,沈济林终于点头。
“可以。”
沈澜脸露喜色,但也还是克制着点头道:“多谢祖父。”
沈济林摆摆手,两人又在桌子旁坐了一阵,便是午憩时分。
沈澜告别沈济林,带着自己的东西走出屋子。
他抬手掀帘,正要跨步走出,却听得沈济林在背后问:“你要游学,还有府里头的原因?”
就算他老了,就算他一直痴心杂学不曾多理闲事,但他还是这个府里真正的主人。
这府里的事情,鲜少有能瞒得过他的。
沈澜收了手,转身去看沈济林。
沈济林没有看他,低垂着眼睑轻啄着茶水。
“祖父,和这个没有关系的。”
这沈府里头,其实并没有人对他怎么样,只是太客气了而已。这也正常,沈澜于她们,到底只是堂亲。
当然,这点子事情,沈澜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要出府,有自己早先的打算,也有牧叶的原因。
这一生,除了阿牧,他不打算与他人有更多的牵扯。
他想与阿牧在一起,而在这府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限制。
早先阿牧多在宫中,他还算可以接受,但如今阿牧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却因为他身边的人牵扯,处处受到限制,这怎么可以?
他这样说,沈济林却是不信,他挥挥手,放下手中空空的茶盏,又续了一杯,什么都没说。
沈澜不能将事情明说,只能沉默着离开。才刚出了正院,沈澜便看到撑着绸伞等在一边的牧叶。
纷纷鹅雪里,有一人茕茕独立,静默等候。
牧叶本来正在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出现,转头看来,见到沈澜,弯眉便笑。
沈澜一愣神,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回了牧叶一笑,然后便向着牧叶走了过来。
“等久了?”
沈澜帮着牧叶拢拢身上的围脖,手顺势滑落,拉着牧叶就走。
“没有等多久。”
牧叶笑眉依旧,摇摇头顺着沈澜的力道往外走。
这里是正院所在,沈济林喜欢安静,故而这院子附近并没有多少人。
再说,这里还有人能瞒得过牧叶的耳朵?
沈澜唇边含着笑意,道:“阿牧,我们出去游学吧。”
“好。就只是我们两个吗?”
“只有我们两个的话,路上会不会太辛苦你了?”
沈澜自家知自家事,不说现在,就是以后,他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真要他自己动手的时候几乎没有。到时候出门,若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就太劳累阿牧了。
他不舍得。
牧叶却是不惧:“不会。阿澜,就我们两个,可好?”
他上一辈子独自游走江湖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沈澜听着牧叶的话,一时忍不住,点头应声:“好。”
牧叶看着回头看他,脸色有些纠结的沈澜,笑容越加明朗干净,没有半点尘埃。
“那我们就说定了。只有我们两个,阿澜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要耍赖。”
沈澜看着他的笑容,也不纠结了。
“嗯,答应你了。”
到时候,他多帮着些就是!
只要有阿牧在,那些子事情就不是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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