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澜和牧叶说的话也对也不对,他人微不假,言轻却未必。
毕竟,沈澜如今头上还有翰林院庶吉士的名头呢,沈氏一族经此一难算是伤筋动骨,沈澜是他们族中颇有前程的年轻一辈,他要说话,族里的人也多愿意考虑一二。
沈澜先是去了沈济林府上,与沈济林等回合去了族中现存辈份最高的一位长辈府上。
先被提出来商量的,便是沈氏一族获罪女眷的安置问题。
沈澜嘴边噙着一缕浅笑,安静地坐在下手,听他们商讨。
这件事很麻烦,但又不能不拿个主意,坐在上首的长辈都是一推四五六。
沈澜听了一阵,见他们争持不下,低头想了想,弯唇笑笑,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他先是冲着沈氏一族长辈躬身一揖,缓声道:“慎之有话,轻诸位族爷爷听慎之一言。”
沈名章和沈明路都是一皱眉头,看着下方的沈澜,很不赞同。
倒是沈济林只是单手抚着自己长而白又精心打理的胡须,没有任何异样。
看着挺身站在下方,仪表堂堂风华满身的青年,堂上最为年长的沈济析看了周边一圈,点头道:“你既有话,便且说来听听吧。”
沈澜一揖以示谢意,他态度恭谨,眼神清亮:“族中遭逢大变,实力大损,确实艰难,但获罪族人已然领法,女眷也都打入奴籍当街发卖。慎之见此,心中也是郁郁,难以开怀。经此一事,我沈氏一族伤筋动骨,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日后定也多受陛下责难,势必行事艰难。但我沈氏一族族人尚在,如何能眼见我族女眷自此供人随意驱使,受人□□,再损我沈氏一族族声?故慎之认为,为我族声名记,彼等女眷,可由我沈氏一族赎买,将其归置。如此,我族尚有一丝颜面立于京城。”
沈澜说完,又冲着上首深深一揖,便垂眉低眼立于堂中。
沈澜没有明说,但在座的也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够知道,这次沈氏一族真的算是损伤惨重,便连族中官职最高实力最强的忠勇公府也都被连根拔起,他们沈氏一族又能留下多少有用的人?
如此,自然就要为族中寻找援手。
沈澜这么说,是认为获罪的这些女眷中,有人能为他们带来援手?
可是,既然都已经可以眼看着她们当街发卖而袖手旁观了,那她们的家族又怎会愿意给他们援手?
但转眼就又有人想到了,他们出手赎买这些女眷,是给这些人家一个示好的机会。如果有心,自然能通过这个桥梁与他们沈氏一族走动,就算无心,当然也能留下几分交情。
再者,在这一次京城大清洗中,也有不少家族落到与他们沈氏一族差不多地步的。若能有个机会,几家建立联系,守望互助,也能增添几分实力。
可是,他们细想着沈澜的话,终究还是有所犹豫。
谋逆是何等大罪,三殿下齐暄本是陛下得宠的儿子,他母妃端妃娘娘也一直圣宠不断,他们还有一个皇十一子,可也是因为谋逆,三殿下直接被除了宗籍,虢去身份,圈禁府中,而端妃娘娘也被打入冷宫,林家更是受到了陛下冷遇,自此之后一直被打压,就连年幼无辜的皇十一子,也都被交给了一个年老无宠无权无势的昭仪,日后更难有出头之日。由此可见,陛下对这次谋逆是有多痛恨了。
他们沈氏一族更是有不少族人直接参与其中,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沉寂。躲过这一朝,隐忍下去,保存实力,暗自培养族人,留待新朝。
可是他们不甘心。
族中能够留存下来的,要么与忠勇公府一脉、沈明锦一脉素有嫌隙的,要么就是明哲保身的,就因为那些人,所以他们被连累,甚至要就此退隐,离开朝堂,这如何让他们甘心!
还未等堂上的族老下定决心,下方就有人嗤笑出声。
众人望去,是年二十六,与沈澜他们一辈,族中排行第十四的沈汀。他比沈澜年长一些,却还只是一个举人,尚未参加会试。家中仅有一老母,日子不算难过,但当日也多受沈湛欺辱,对沈明锦一脉的人多有怨气。
不过他对沈澜向来只是一般,并未迁怒。
见众人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也不畏缩,大大方方地从座上站起,走到沈澜身边。
他看也不看沈澜,直接对着上首的族老一作揖,便直起身到:“十六弟此言差矣。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威望厚重,他们参与谋逆,妄图干扰皇位传承,是动摇国本,对陛下不忠,连累族中,是对祖宗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辈,落得如此地步本是理所当然。她们身为女眷,本应相夫教子,可她们却未能劝阻夫君,拦下儿子,更未曾告知族里,此为失职。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将此等妇人收回族中?”
沈汀也是恨,当日沈湛对他多有欺凌,他寡母知晓后心中不忿,不过寻了机会与张夫人说了几句而已,直接就被刺了回来,往后更是直接被拦在门外,连门都进不了。
往日沈济林势大,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做不得什么,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如今可就不同了。
沈汀看了沈澜一眼,往外站了站,却也没有说什么。
沈澜虽然算是沈湛的兄弟,是沈明锦的血脉,但沈澜一直受张夫人制肘,后来更是直接被张夫人安了个克妻无子的名头,赶出了沈府。所以沈汀看沈澜也没有怎么着,可他就是不知道,明明是一个报仇的好机会,这个沈澜却像个傻子一样,竟然还想着出手帮忙。哼!
沈汀的话一出,确实提醒了不少人。
是啊,如今徽帝还未到知天命的时候,精力旺盛,并未到给自己寻找继承人的时候,如果让他知道,他们族里有人参于谋逆,族中不见悔改,还敢收纳他们的女眷。到时候,整个沈氏一族哪儿还会有好果子吃?
再说了,齐暄如今是彻底没戏了,就算是他的弟弟十一皇子,只怕日后也就是个闲王。他们真这样做,只怕还会得罪新君。厅堂里的气氛立时就变了,沈澜站在厅堂中央,见此情况,他眼睑抬起,只在堂前诸人身上轻轻扫过,最后无声一叹,对着上首的族老一拱手:“此时,还请诸位族爷爷作个决断。”
说完,他又冲着站在他身边几步远的沈汀微微一揖,转身回座。
沈澜的作为很干脆,让开始以为他要力保那些贩卖女眷的族人也都一惊,这时才想起他与那位张夫人之间的恩怨。
襁褓丧母,在侍郎府长大,之后就被送入宫中,在宫里又生活了近十年,最后却被赶出了侍郎府,出来之前身上还带了一个克妻无子的名头。
也是直到他自侍郎府里出来,又在外游学三年,三年归来参加科举,短短一年时间自白身成为新科进士,名列二甲第一,是为传胪,后又入翰林院,成为翰林院庶吉士。
如此翻转由截然不同的人生,说明了沈澜自身的能力,也说明了沈澜当初在沈侍郎府的日子之艰难。
如此这般,众人心下也都不由认真地考量两人话中的后果。
商量许久,终究还是拿不定主意。有人想要保守一点,毕竟才经历了一场风暴,有人想要为将来做些铺垫。争持之下,众人都看着沈济析,想要他拍板拿个主意。
沈济析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想了许久也难做个决定,便沉声道:“此事暂且先放下,等选了族长,再看族长的意思。”
这又是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了。
沈汀听得沈济析将这个问题拎了出来,便也无意再站在那里,掺和进这场族长之争。他冲着上首的族老深深一揖,转身也回了自己的位置。
族长!
沈氏一族先前的族长一直都在嫡支中流传,这没有什么,毕竟这也是惯例了。可自忠勇公一脉兴起之后,因为忠勇公一脉势大,族长就被他们把持了,少有旁落的时候。
据族谱记载,自忠勇公被封前五十年到如今忠勇公一脉因谋逆被斩首拔除,前后将近一百五十年,族长基本上都是忠勇公。就算旁落,也都是忠勇公的兄弟接上。
如今,忠勇公一脉倒下,族长一位也就空了出来。
虽然如今沈氏一族遭难,实力大幅削减,前程更是艰难,但族长向来都很有吸引力。往常因为忠勇公,一直只能眼馋,但如今,他们却都可以一争。
毕竟,族长,向来标记着族中嫡传。若他们能争得这族长,他们下一辈自此就能在族中后辈中挺然而出,不用像他们一样,被人一直压在身下。
当下,堂上本来就因为方才那个问题而有些争议的气氛立时变得更加激烈。你眼望我眼,近乎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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